本書作者朝思暮想的就是水管,不但纏著鎮上的水管工到處跑,還飛到英國巴斯親手觸摸羅馬水管遺跡、鑽進倫敦的下水道參觀、到印度參訪拯救民眾的馬桶計畫,甚至還照著古書的記載,自己動手做出一根古羅馬鉛管!
結合歷史、科技和第一手經驗,本書帶你重新認識文明背後最堅定的支柱,不但充滿娛樂效果,還深具 教育意義。
第十一章 碰觸不可碰觸者
當你沒有水管工,甚至連室內水管工程也沒有時,該怎麼辦?假設你外出露營,你買了一本《如何在樹林中大便》,研讀書中建議的方法。然後,在露營期間,你抓了一把小鏟子和衛生紙,鑽到森林深處。你在距水源五十英尺處找到一個隱蔽的處所,每個方向都確認四次,確定沒有人看到。然後,當解放完畢,你挖了幾英寸深的洞,妥善掩埋,也許常常猛打趁你不便時偷襲你的蚊子(事實上,我差點掉進自己挖的洞,所以要小心)。你埋好留在身後的東西,昂首闊步回到營地,為你親手完成的事洋洋得意,也許還拖著一截情急之下卡到的衛生紙。
然而,假如這是每天的例行公事,因為你住在一個沒有適當的供水或廢水系統的地方,你會採取更隨便的方式,僅在便壺、樹叢、車身後,或任何可以的地方大小便。現今大約有二十億的人口仍然是這樣做,光是在印度就大約有七億人。
二○○四年,五千零三個印度城鎮裡,只有兩百三十二個城鎮有廢水系統,剩下的四七七一個城鎮的居民大部分使用無水的公共廁所;更常見的情況是什麼設備都沒有。無水的公共廁所就是人類大小便在桶子、籃子,或其他任何沒有連接到廢水系統的盛裝物。
根據「蘇勒國際」(Sulabh International)提供的統計數字,印度仍然有一千萬個無水的公共廁所,並雇用六十萬個「不可碰觸者」(untouchable)來清理穢物,儘管一九九三年的一條法令禁絕使用那樣的廁所以及雇用「不可碰觸者」以人力搬運排泄物。「蘇勒 國際」是一個印度的非營利組織,設立的目的是要提升「不可碰觸者」的地位並在全印度建造更多符合公共衛生的廁所。「不可碰觸者」位在印度種姓制度的底層,是唯一被視為卑賤到只能處理人類排泄物的一群人。
為什麼他們是「不可碰觸者」?因為他們搬運和處理其他人的排泄物,不是清空便壺,便是鏟出無水公共廁所裡的穢物。他們往往必須將掉在室外廁所、必須由人工清理的排泄物刮乾淨,他們手上抬著裝滿鄰居糞便的容器走遍村莊,將容器傾倒在最近的水流中,絕大部分是河流或溪流。
這樣不只導致「不可碰觸者」的地位持續降低,印度的環境衛生也持續惡化。被稱為母親的恆河,是印度最聖潔的河流。人們相信濕婆從祂的頭髮將這條河從天上引到地面。因為它神聖的起源,恆河被視為純潔的象徵,因此所有浸泡它的事物也會得到淨化。
因此,恆河每天都舉行數十萬件虔誠的印度洗禮,而且為了增加效果,他們會喝下河水。數千英里外的信徒將河水裝在瓶子儲存在家裡,用在特別的宗教儀式,有時甚至用來煮飯。恆河也是幾乎每個印度教徒在河堤火化後希望播灑骨灰的地方,最理想的地方在瓦那拉西鎮,那是印度最神聖的城市。
然而,恆何因為未經處理的廢水以及火葬的屍體(大部分只有部分火化)而水質惡化(一九九○年代,政府放了三萬隻烏龜到河裡清潔河水,一般認為烏龜會吃沒有火化完全的屍骸,但是不久之後牠們都消失了)。瓦那拉西附近河水裡的大腸桿菌數是個天文數字,一些檢查站記錄的數目是可接受程度的數十萬倍。流向恆何的支流的確因為分解中的排泄物而冒著甲烷泡泡。
因為印度稀少的廢水處理設備是在將近一百年前由英國所建,而且是為供應較現今少多了的人口而建造的,因此過剩的廢水直接溢出而流進河裡,處理廠也沒有分解汙染物的程序,部分處理的廢水不只排入水道,也被農夫用來灌溉。
結果,印度的農作物充滿細菌與傳染病。在一千個新生兒裡有將近六成的死亡率,每年有兩百萬個印度孩童死於廢水處理不周而導致的疾病。 廢水是印度苦難的源頭。
當廢水系統太過昂貴,而公共衛生瀕臨崩潰時,一個國家該怎麼辦? 可以問問波塔克博士(Dr. Pathak),他是之前提到的「蘇勒國際」的創立者,他正在建造馬桶為他的 國家解決問題。
「在我的國家,當社會以完全不合適的廢水收集與處理系統,每天面對九億公升的尿液與一億三千五百萬公斤的糞便時,人們怎麼可以忽視馬桶的問題?」波塔克博士提出了這個問題。「看看這項挑戰,我認為馬桶的議題跟其他社會議題,像是識字率、貧困、 教育,以及就業率等相比,就算不是更重要,也同等重要。馬桶的發展在歐洲與北美已經結束,但在開發中國家仍然持續進行著。」
我必須去見波塔克博士與他的馬桶:革命性的二槽式沖水馬桶。博士加上馬桶,這個組合解放了數萬個「不可碰觸者」,讓供水變乾淨,也將汙水轉換成能源。
當我從德里的甘地國際機場走下飛機時,我在這個擁有一千三百萬人口、四處擴張的印度首都,第一個聞到的是什麼東西的味道?尿液。(後來當晚我進入旅館房間時,我也覺得我聞到尿液的味道,這個異味如果不是我混亂思緒虛構出來的,就是來自一般清潔產品的氣味。)在半夜華氏八十五度的高溫下,站在簽證隊伍中,我忘記跟兩個英國籍的印度女人提這件事,她們正在談論從倫敦希斯羅機場來到這裡的八小時航程中,一些小孩有多討人喜歡,但我的確告訴她們我是來見一個關於水管工程的人。
「你為了水管工程來印度?」其中一位問道,迸出咯咯笑聲。「印度沒有水管工程,那是我們住在英國的原因。」她的同伴笑到噎到了。「忘掉馬桶,跟我們一起來爬山吧!」
我試著告訴她們關於波塔克博士的工作,但她們禮貌地點頭,又笑了出來。
「千萬別用旅館以外的馬桶,」當隊伍分開時另一位警告我。「那不會是你想要寫的東西。」在德里大約有二十家五星級飯店,一天總共使用八十萬公升的水。浴室的設備跟世界 上其他地方的設備一模一樣。相反地,印度大多數的人沒有浴室,每天用少於一公升的水過活。
對於習慣坐式馬桶的人來說,在印度,以及大部分的亞洲地區、中東、非洲,以及部分的歐洲,上廁所是一種奇怪的經驗。因為在這些地區,飯店、高級餐廳與博物館之外的廁所是蹲式的。當你第一次上這種廁所時會讓你非常困窘;一直擔心自己會翻倒,並且將手放在不想放的地方。而且,由於在東方國家普遍用左手沾水擦拭,這些廁所通常沒有衛生紙。這是為什麼有這種風俗的人不用左手吃飯,我也大膽猜測這是我們用右手握手的原因,用左手擦屁股說不定曾是很普遍的習俗。
我在六月到達德里,也許是最熱與塵埃最多的時間,到處都灰撲撲的。印度也許有世界上百分之二十的人口,卻只有全世界百分之四的雨水,大部分在雨季降臨,連下好幾個星期。每樣人事物似乎都在等待雨季沖刷掉所有的塵埃。同時,天氣熱得燙腳。這是我在這裡第一天學到的事。
因為是星期天,我在德里的景點觀光,直到隔天我才見到蘇勒國際的人。在一天之內,我參觀了幾乎每個觀光景點,從殖民時期由英國建造的總統宮殿,到印度最大的迦密清真寺。迦密清真寺可以容納二萬個朝聖者,而且是露天的建築。在一間甚至沒有屋頂的清真寺裡,你必須脫掉鞋子,所以我從一塊發燙的紅磚跳到下一塊,讚嘆這裡(比其他任何事都要多)的炙熱。
在那裡,我碰觸到穆罕默德嵌在大理石裡的腳印(我納悶了好幾天,一個人怎麼能夠在大理石上嵌個腳印),也看到他的一撮頭髮,保存在一小塊蠟中,放在飾銀的小玻璃瓶裡。我必須捐錢給頭髮的保管人,在那之後,幾英里內每個小孩都跟我要錢。
因為這樣,我就不準備買東西,但卻被我在旅館雇用的導遊說服了。我們最後停在某個喀什米爾市集,我被哄騙買下床罩、桌布、喀什米爾披巾、傳統絲綢、長及大腿的印度服裝給家人和我自己,以及其他我們不需要的東西。賣主開價二千二百塊,我殺到一千五百塊,現在回想起來,商品也許只值六百五十塊。
至少,我沒有買毯子,儘管當一個地毯商教我如何辨別廉價地毯與好地毯的差別時,我喝了三杯裝滿小荳蔻的喀什米爾茶。地毯好壞全取決於織線的數目,每平方英寸兩百條線相較於六百條線的差別;以及染料,化學相較於植物性的差別,可以從地毯的光澤看出。假如你朝一個方向摩擦地毯,它會閃閃發光,朝另一個方向摩擦卻黯然無光,那麼製造商用的就是植物性的染料。
我最後逃離了市集,險些撞上一條在下午四點三十分遊蕩在街上的牛。幸運的是,那是星期天,周圍的車輛都留心不去撞到牠。德里每天有數千隻牛在街上遊走。牠們往往被集合起來,帶到 休息站,然後再繼續前進;牠們不會被屠宰,因為牛在印度是神聖的動物。之後更多動物出現了:猴子們在松樹下爭吵、馬拖著運貨車,然後有間免費的室外動物醫院住著數百隻面帶倦容的驢子和小馬。
隔天早上,吃完咖哩雞豆與炸薯餅之後,我前往蘇勒國際的德里總部。為了體面,我穿上結婚當天穿的橄欖綠亞麻套裝。那天是德里當年最熱的一天:攝氏四十五度,或華氏一百一十三度。大部分的旅程都在室外,我很快便了解為什麼印度人要穿寬鬆的上衣以及熱褲。不過我沒有暈倒。
蘇勒的複合式建築位在帕蘭達伯利馬各這條位於德里西南方瑪哈佛茵克萊弗的瘋人街上。
它是低矮的建築物,漆上柔和的粉紅色與白色,在新德里不斷成長、吞沒空間的大量人口中,形成一座堡壘。這個地方好大:設有一所給「不可接觸者」的小孩就讀的公立學校,一間改善印度公共衛生的研究所,一間教授縫紉、電工、電腦修理、刺繡、打字、 時尚 設計與美容的職業學校,以及一批公共衛生的證明,從一台燃燒甲烷的發電機到幾乎十二種不同樣式的室外廁所,展示波塔克博士的二槽式沖水馬桶。
一個真人大小的女人雕像搬運著一個四方型油罐,應該是用來裝人類的排泄物,站在「公共廁所的庭院」入口。她是一個「不可碰觸者」,還有一個大紅叉叉油漆在罐子上。
很難決定該先看哪個,但是在我能檢視任何東西之前,我突然被帶進一個黑黝黝的會議大廳。那是晨禱的時間。
「那不是只為一種宗教而舉行的禱告。」我們在等學生集合時,負責職業學習的蘇勒副主席安尼塔加悄悄告訴我。「而是為每個人禱告。」小學生放暑假去了,所以只有年紀較大的職業學校學生在場,大約七十個人,大部分是矮小的「不可碰觸者」,接近二十歲或二十出頭。他們的身材比上層階級的印度人矮小是因為營養不良。
一位學生朗誦當天的禱文,然後走到我和幾位蘇勒長官所站的講台位置。她在我的肩膀上掛了一個玫瑰花環,一個檀香花環,以及一條絲綢的披巾。我的臉一下子變得比花還紅,花的香味突然使我腦筋清醒過來。汗水流下我的臉龐,滑下我的背部,吸入我的內衣,但並不是服裝或熱氣讓我感覺奇怪,我慢慢了解到這個集會有一部分是為了歡迎我的。而且不只這樣,從我現在 緊張到捲起來的腳趾頭,我曉得我得說些話,講些正式的評論。並不是每天都有白人來研究蘇勒在做什麼,當我被介紹成一個偉大的公衛學者時,事情變得更糟了。突然間,我就站到了講台上,而且無話可說。所以我實際上並沒說什麼,喃喃地說些我來到這裡是多麼高興的話。學生很捧簡短演講的場,給了我熱烈的掌聲。
最後,禱告的時間到了,是唱讚美詩。每個人以傳統的印度教方式雙手在胸前合十。這首讚美詩是用北印度語,以抑揚頓挫的聲調吟唱。我拿到一份翻譯。這首讚美詩是波塔克博士寫的,五個小節都以這段話作結:「讓我們聚在一起,建造一個快樂的蘇勒世界。」裡頭沒有提到馬桶或是改進的水管工程。
在那之後,我們來到「公共廁所的庭院」。它看起來像樣品屋的展示場,但展示的不是房屋,而是一排排不同的室外廁所模型。每件事都井然有序,而且每一間室外廁所都有各自分開的走道。一些室外廁所覆蓋著灰泥;其他用木頭造成;還有圓形的,看起來像傳統茅草蓋的農村 房屋。然而,它們都有一樣東西:蘇勒的二槽式沖水馬桶。但到底什麼是二槽式沖水馬桶?為什麼要二槽式?它跟化糞系統有什麼不同?最後我將要找出答案。
你進入一間在開門前看起來像是任何室外廁所的房間,然後在一個大約是飛機廁所大小的空間裡,你看到他們所稱的平底鍋(也就是馬桶座)就設置在你眼前的地板上。用玻璃纖維、混凝土或陶土做成,它的形狀像特別延長的馬桶座,底部有個坡度,將所有東西導向排水口。平底鍋的底部連結到一個特別 設計的塑膠問號型水槽,位在地板下,可以容納大約一公升的水。波塔克博士天才設計的第一點:這種沖水馬桶沖小便時只用掉少於四分之一加侖的水,沖大便時用掉少於半加侖的水。這並沒有 技術上的突破,一切得自己來,你從手邊的水壺直接倒一公升的水到平底鍋中就了事了。只是水用得這麼省,就算在缺水的時候也可以沖馬桶。
然後他天才設計的第二點是:兩個凹槽。一次只用一個凹槽,讓沒有使用的另一個凹槽裡頭的排泄物轉變成有用的堆肥。馬桶座底下的彎管連接到一個Y型通道,連向兩個分開的過濾凹槽。一塊岩石或其他形式的阻塞物堵住Y型通道的一邊;打開的另一邊通向凹槽,高與寬皆大約一公尺,磚頭、岩石或混凝土以一種可以讓液體排泄物流出的方式鋪在內部。底部沒有鋪上任何東西,所以泥 土地可以促進排泄物的分解。兩個凹槽都設有混凝土與金屬蓋子。
一家五口填滿一個凹槽大約需要三年,當一個凹槽被填滿了,就把Y型通道裡的阻塞物移開,讓另一個凹槽填裝排泄物。大約一年半以後,原先凹槽裡的排泄物已經完全分解,能讓人類安全使用。這個天然的分解過程是波塔克博士設計的關鍵。原本因為排泄物的潛在危險,清理凹槽的 工作必須由「不可碰觸者」來做,但是由於這個系統的簡單設計,現在任何人都可以安然撿拾凹槽裡的東西。不再需要「不可碰觸者」了──這將帶來階級瓦解的結果。
根據印度經文,神創造了四個階級。最高階級是婆羅門,由神的頭所創造;剎帝利來自神的手,是武士階級;吠舍來自祂的大腿,是商人階級;首陀羅來自祂的腳,是奴僕階級。「不可接觸者」稱為般極,梵文意為拾荒者,不屬於任何階級,因此總是被視為被棄的人。過去,甚至是現在,在某些地區「不可接觸者」不能在公共水井汲水,也不能進入膜拜的地方,因為他們主要的工作是清理上層階級的無水公共廁所(無水公共廁所就是室外廁所,裡頭有一個桶子,底部通到後頭)。
據記載,種姓制度從西元前一千四百年就已經存在,而且是源自於孕育出印度教的亞利安文明。換句話說,它已經存在很久了。
聖雄甘地是第一個推動「不可接觸者」解放運動的印度名人,他不只呼籲這項解放,也要求他的跟隨者在政治集會時自己處理自己的排泄物。在他反鹽稅的不合作運動中,他喝下來自「不可接觸者」家裡的水。他也提議將他們改名為哈里真,意為「上帝之子」(現今他們稱自己為達利特,梵文意為被壓碎的與被踐踏的)。儘管當時他的跟隨著遵從這項教導,但這種新名稱或解放「不可接觸者」的想法並未盛行。一九五○年印度獨立後的憲法中,印度的確將賤民的卑汙性(untouchability)視為違法,但卻從未真正實行。
根據最近的數字,有一億六千萬的達利特,其中大約一百萬人仍然以契約僕人的身分工作,以人工清理公共廁所;他們仍然受到踐踏。一九八九年的一條法律禁止對達利特殘暴的行為 ,揭露出禁令背後的問題。這條法律禁止強迫達利特成為契約勞工、禁止民眾不讓達利特進入公共場合、禁止民眾弄髒達利特的飲用水、禁止民眾強迫達利特吃噁心的東西,也禁止民眾讓達利特裸體或花臉示眾等 行為。
當一九六八年印度慶祝甘地誕生一百年,波塔克博士加入了不可接觸者解放陣線,這是他的家鄉比哈爾省的慶祝委員會之下的一個組織。當他愈了解他們的困境,他愈決心要做點改變。最後,他回到學校並以他研究拾荒(亦即不可接觸者與扒糞工的工作)的論文取得博士學位。在他的研究期間,他和不可接觸者住在一起並研發二槽式系統,作為讓整個階級脫離下水道的方法。
波塔克博士是個高大、深色頭髮的婆羅門──印度種姓制度中的上層階級,他的家族與姻親對他的選擇十分震驚。「馬桶不是我們婆羅門階級談論的東西,我們尤其不以這種東西維生。岳父希望我立刻放棄這項事業並且找份真正的工作──也許回去教書,就跟我之前一樣。」他告訴我,「我對他解釋,我並不是在做一份工作。相反地,我在創造歷史,某件我們能夠視為典範的事,我正在創造一條全印度都可以跟隨的路。」
「有用嗎──這樣告訴他之後?」我問。
「嗯,那之後不久,不同的市政當局開始跟我們下訂單要製造我們的公共廁所,這項運動開始變成財務上的成功。」所以他的岳父放棄了他的偏見。
蘇勒幫忙建造的馬桶大部分是為家庭而建,但這項運動的核心卻是要提供公共設施。波塔克博士想要以他的設施接觸的對象,有許多沒有自己的家或 土地,他們住在乙烯基帆布做成的「房子」,看起來更像難民窟而不像是住宅區。
「每個人都嘲笑我們民眾會付費上廁所的想法,」他繼續說。「但是我們收取比一分錢還少的費用。第一天我們有五百位使用者!」波塔克博士的組織從他必須自己動手幫忙水泥匠推手推車穿過街上,讓工作能在預算內完成的情況,到今日成為一家建造超過一百萬間公共廁所、一百一十九台生物沼氣操作器,以及六千個公共的複合性設施,裡面包括淋浴器、馬桶與 醫療照護設備的公司,規模高達兩千萬美元。
「所需要的就是將公共衛生變成一門生意,某件可以賺錢的東西。而且我們必須讓大家擺脫馬桶禁忌。當我開始做這項事業時,大家從不談論馬桶或人類排泄物──此事就是不被允許。現在從政府而下每個人都這麼做。這發生在短短三十年內,是歷經數千年後徹底的文化改變。」 似乎是為了闡明這一點,他們向我展示一個標示著「人類排泄物」的袋子,裝滿了乾燥的、做成堆肥的人類排泄物,那是從其中一個凹槽挖出來的。他們鼓勵參觀者抓一把聞聞看。這顯然是一項勇敢但重要的嘗試,假如要打破禁忌的話。
我用左手挖了一把,它沒有異味,「很棒。」我說,彷彿嚐過葡萄酒後對侍者發表評論。因為我不知道該怎麼接下去,這是最簡單的方式。 「這個現在可以用作肥料,」一位科學家解釋,「一開始,我們注意到它不是很透氣,很難與土壤混合在一起,所以我們研發一種機器將糞便製作成顆粒狀。」然後他給我看一盒人類的大便,看起來很像沙子。稍後,我看到一個美麗的花園,是用這些排泄物施肥的。
呃,但是花園與草地如何保持潮濕?我問,因為德里初夏的熱氣足以讓植物枯萎。那是事情變得更有趣的地方,花園是用有機處理過的廢水灌溉。我開始咯咯笑,一切變得那麼酷。
草坪與花園位在蘇勒複合式建築前面那一排公共廁所正後方。(順便一提,這些廁所非常乾淨,我無預警地走進去,所有的小隔間都一塵不染。兩個男孩蹲在蓮蓬頭下,正在洗臉洗手,其他人在洗衣服。)來自這些設施的排泄物被集中在花園底下的一個大型鋼製圓桶裡,那是一個製造生物沼氣的蒸煮器。生物沼氣是富含甲烷的氣體,應該很快就會變成世界性的 能源。生物沼氣可以應用在瓦斯爐、熱水器,甚至是發電器。實際上,使用天然氣的東西都可以使用生物沼氣。而且這項供應是無止盡的。
波塔克博士第一次想到建造小規模的生物沼氣場,是當他無意中聽到一段對話,談論關於一個人利用他和農場動物排泄物的氣體來發動農場上的裝備。他打斷在隔壁餐桌談話的這兩個人,並問那個人住在哪裡。最後,他找出這個利用生物沼氣的人。研究過他的系統之後,波塔克博士決定可以利用人類的排泄物來製造生物沼氣。蘇勒大約在十年以前建造它的第一家生物沼氣工廠。有趣的是,全世界第一家有紀錄的生物沼氣工廠在一八五九年發展於印度的痲瘋病社群,直到一八九五年,在英格蘭的愛塞特才有人試著建造第二家,收集到的氣體用來點亮街燈。艾塞特的工廠使用來自廢水累積的氣體,因此也許是波塔克博士那種系統的第一個例子。整個二十世紀,其他歐洲市鎮偶而發明相似的系統,但是這些實驗的 技術與知識並沒有傳遍 全球,它們與世隔絕,所以波塔克博士實際上是從原點出發創造他的系統。
一開始經歷了一些傷腦筋的不斷摸索,最後他們想出一個簡單、幾乎萬無一失的操作方式。當一個分解器(這是生物沼氣廠的第一步)開始啟動的時候,要加入牛糞與布袋蓮來大量繁殖微生物,但最後純粹是用人類的排泄物來製造生物沼氣。在蘇勒總部,一根從蒸煮器連接而來的排氣管將沼氣帶到一個爐子(那一天我們的午餐是用它煮的)、沼氣燈,以及一座熱水器。人們只要使用馬桶,並定期清理蒸煮器就可以做到。被分解的固體排泄物晾乾之後用作堆肥;液體排泄物被排進另一個儲存槽,從那裡,它們被打進木炭?沙過濾器,然後流入另一個水槽,用紫外線照射殺菌。
接待我的人一邊告訴我這些,一邊指出各式各樣的水槽、幫浦與過濾器。最後,我們來到紫外線水槽外的一個水龍頭旁。他們扭開水龍頭,裝了一瓶水,然後舉到我面前。我不確定我該喝它還是怎樣,所以我只是微笑。水槽 管理員指示我更靠近一點,然後把水貼近我的臉。我遲疑了一下,然後了解到,原來他是要我看一看聞一聞。這瓶水無色無味,然後他們告訴我,這些水被用來灌溉草坪與花園。那是每樣事物如何維持碧綠與繽紛色彩的秘訣──來自人類的排泄物。
「這是比廢水系統優秀多了的系統,」波塔克博士告訴我。「我不想批評過去,但那是真的。生物沼氣系統,甚至是二槽式系統,不會汙染供水,又留下了原本被浪費掉的能源。未來,人類的排泄物一定會被生物沼氣蒸煮器這類的設備妥善處置。其他從淋浴間與水槽流出的汙水,可以經由廢水系統 送往廢水處理廠。我相信未來應該是這樣。」
我來到印度學習他們如何緩和廢水問題,但卻發現解決西方人自身問題的方法。在波塔克博士的世界,我們花費數十億美元用化學物質來「純化」的東西,以相對較少的金錢轉變成能源與乾淨的水。他已經為當下帶來未來的解答。
然而,波塔克博士不認為他已經完成他的工作。他的機構已經解放了六萬個「不可碰觸者」。「但是,儘管政府不說,隨著印度的快速發展,各地使用愈來愈多的無水廁所,」他擔心道,「政府說,現在只有六百萬間這種公共廁所,但我們的數字接近一千萬。政治人物說他們想盡一份心力,但他們說的和做的……沒有關連。他們沒有跟上時代的腳步。光是在德里,我們有四百萬人在室外大小便。他們住在遊民的陋屋中,無處可去。但是政治人物卻什麼事都不做,所以我們只好自己建廁所。」
根據波塔克博士的預測,他還需要建造一億四千萬間廁所,一間廁所大約六千盧比,總共大約要花費一百九十億盧比。他認為他可以在接下來的二十年內做到,假如他的政府更加堅定一點。「也許那些當權者應該想到,他們國內的親戚一定得用廁所──他們的親祖母與親舅舅。也許這樣一來他們才會記得要做些事。」
也許他們也該記得偉大的甘地對達利特的希望,以及印度獨立後第一任總理尼赫魯對他整個國家的希望:「當我們每個人都有馬桶可用的那一天,我就知道我們的國家已經到達進步的頂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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